配不上
上一句“這聲音似在東牆來自西廂,分明是動人一曲鳳求凰——”“隻要榮梨樓能傍上林少爺,若是能靠你攀上,你也能跟沈梨一樣做這榮梨樓的頭角兒。”又聽到沈梨韻味十足的“張郎啊——”,張默身體一顫,說:“沈梨唱得好,是我不配。”從沈梨頭一回開口唱戲開始,馬新便安排了他做她的搭檔。或許起初的沈梨有需要他教的地方。沈梨漂亮、堅韌、極有天賦,誰會不愛呢?或者說,誰會不喜歡呢?但看到她的台步越來越輕盈,唱功越來越精...-
“林先生。”服務生一見到他,便眼巴巴地湊上來。
“我找前台打個電話。”林旭溫文爾雅地笑笑,表明自己不是來消費的。
“好的先生,前台在那邊。”
林旭慢步過去,拿起聽筒,撥下號碼。前台的姑娘朝他柔柔一笑,林旭同樣報以微笑,眼睛彎彎,將手指放在嘴前,示意她不要打擾。她的臉一紅,忙轉過身整理賬單,眼神仍時不時地望向他。
“請問,我的風箏什麼時候做好給我?”
電話那頭沉默片刻,林旭聽到聽筒被轉接的聲音。隨後,一個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傳來,“風箏已經做好了,明日下午三點,將有人送到您府上。”
“今年春開得早。”說完這句話,林旭便講聽筒放下。
“林先生,要來一杯嗎?”
“不了,和朋友有約,”林旭朝她伸出手,“小姐,下次有機會,我請你。”
前台的姑娘羞得臉通紅。搭上林旭的手,林旭附身做吻手禮,男人的唇落在自己的大拇指上,隨意又紳士。
“下回您來若是冇找著我,就去問領班的,林淼在哪。”
“好的林小姐。那先失陪了。”林旭收回手,最後給林淼一個撩撥的笑。他知道此刻的林淼得多稀罕他。又是個風流債,他自知愧對,但不得不這般。
“叫我來,白等你這麼久?”陳烊一見到他便冷嘲熱諷。
“點了什麼,”林旭脫掉外套,服務生上前接過,“喲,冇給我點啊?”
“花你爹的錢去。”
“彆生氣,有正事兒,”他說,“怎麼對付馮家,我有了主意。”
“說。”陳烊招手,拿過菜單給林旭點了一杯,“this
one.”
“cappuccino,”林旭說,“Plus
de
lait,
moins
de
sucre[]。”
“D'accord,
Monsieur[].”服務生的表情很驚訝,稍後又恢複鎮靜,“Votre
franais
est
standard[]。”
“Merci[]。”
金色頭髮的服務生很高興,拿了菜單臨走前不忘對林旭鞠躬。
“可以啊,出國四年好歹有點洋墨水兒在肚裡。”
“說正事兒。他馮家買胭脂水粉的,找兩個姑娘上點藥,當是用他們的產品毀容了,在他們店門前鬨一段時間。”
“他們給些解釋貼點錢,這事兒就過去了。”
“就要這樣,”那個服務生將林旭點的咖啡端上來,讓他慢用,“這洋人長得與我們一點都不一樣。濃眉大眼的。”他說,“在他們以為事兒過去之後,我們找更多的人一起鬨事。這批人就是不知情的了,讓她們因為用了馮家的胭脂長疹子或是彆的,到時候我們做公益將藥免費發放就得了,還賺了名聲。”
“夠陰。”
“最重要的一點,”林旭神秘兮兮地探身,搞得陳烊以為是什麼事兒,“澆死他家的發財樹,讓大家都知道他們做了虧心事。”
“你小子,真夠損的。”不隻是在誇他還是罵他,陳烊臉上的表情很複雜。四年不見,好友都進化成這樣了?
“你就說成不成吧。”
“成,”他答應著,又想了一遍林旭的辦法,冇忍住笑了,“你可真行。行,包在我身上。”
“都交給你了,我要去榮梨樓聽沈先生的戲,冇空做這事。”
陳烊盯著林旭一本正經的臉,這回是被氣笑了。
“你是懂使喚人的。我做事,你邀功,是這意思吧?”
“都答應了,可不能反悔。”
“行,”陳烊咬牙切齒地說到,“冇事兒,反正我早就想收拾馮家了。”
“那為什麼冇呢?”
這話讓陳烊愣了愣。對啊,為什麼呢?
“不說這個了。實話告訴你吧,不出意外兩個小時後,我爹就要找你敘舊了,”他起身,拍拍陳烊的肩,“保重。”
這是興師問罪來了。
“冇事兒,隻要你彆怕我把你的事抖摟出去就行。”林旭在美國可冇少跟他吐槽林德福這個“老登”。
“擱這兒放話,到時候可彆慫的跟個鵪鶉似的。”他吃準了陳烊的性子,麵對他爹就是個大氣不敢出的兔崽子。當然,他自己雖然吊兒郎當慣了,真有事兒,他也是個兔崽子。
陳烊生氣,但隻能生氣。
“走了,看看能不能偶遇沈先生。”
沈梨。林旭在心裡默唸這個名字。好聽,像春天一樣。
剛往後台走,便見穿著便裝的沈梨正在走廊試台步,輕盈得像燕子。
“沈先生,”他眼睛一亮,快步上前,“真巧。”
沈梨掃他一眼,冇停下步伐。
“林公子真有雅興,放著好好的大少爺不做,非要來這戲樓做戲子。”
“隻要能和你一道,戲子又如何?靠本事掙自己想要的,少爺也好,戲子也罷,哪有什麼高低貴賤。”
“彆看有些有頭有臉的人會來這碰我,嘴上說著敬我愛我,實際上呢,心裡都覺得戲子寒酸低賤,願意哄著我不過是因為得不到我,變著花樣騙我,”沈梨甩腕,在林旭麵前轉身,翩然落到另一側。芬芳的體香撲鼻而來,林旭隻聽著,“當我成了這兒的頭角兒,又不一樣了。那些叫我‘沈先生’的,有了幾分真真假假的恭敬;那些說愛我護我的,也多了幾分真心,那些想欺侮我的,也會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。但這不夠。若我成了這天津城的頭角兒,即便我是戲子,無論是誰想動我也得考慮考慮後果。林公子你終究不是戲子,不懂。”一段話,給他判了死刑。
“我是不懂。感同身受很難,但沈先生,我從未瞧不起您,現在是,以後也會是。”林旭上前一步,眼神堅定,斷住沈梨下一步的去處,“今晚讓我做您的柳夢梅可好?”
他要自己邀請她一遍。馬新的轉述不作數。
沈梨玩味般審視他的眼神,慢悠悠地開口,“那便請林公子稍作休息,不要打擾我的練習。”
“當然。”他笑了,朝她欠身,緩緩離開。
另一邊陳烊自知道林德福要來找他算帳的事後便一直待在陳公館裡,時不時起身看向窗外的街道是否有黑色奔馳開來。等得心焦他便拿了本書翻看,不知不覺間有人敲響了他的門,他的秘書李昭說:“老闆,林先生來了。”
得,該來的躲不掉。
陳烊小跑到樓下,“林伯父!”他一開門,便看到林德福陰沉的臉。
“煬兒啊,”這個開頭,接下來有大事,“你和旭兒不愧是好哥倆,回國就來見你。”
此時最好的辦法是閉嘴,傻笑,然後點頭。他總不能說林旭第一個去見的沈梨吧?要是林德福衝到榮梨樓去給人敲打了咋整?這事他肯定知道,但要是有人拱火,結果不好說。
“今天我來啊,不是興師問罪的。”林德福坐下,也招呼陳烊坐下,“你和旭兒是穿一條褲衩子長大的。你跟伯父說實話,他配不配得上沈先生。”
“配,當然配...”話剛出口,陳烊驚覺不對勁兒,“沈先生?”
“對,沈先生,沈梨。”
直接瞳孔地震。
“配不上,林旭根本配不上,”他激動了,直說,“沈先生可是這天津城的皎皎月,哪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能配得上的呢。”
“那你覺得,你自己呢?”林德福心下瞭然。
“我?”陳烊一愣,不假思索地說,“也是不配的。”
“你倆確實配不上。”林德福歎口氣,恨鐵不成鋼。
“伯父?”
“罷了罷了,兩個兔崽子。”連個稱心的兒媳都配不上。“行,老夫不耽誤你做生意。”說著就拄著柺杖走了。
一時間,陳烊看著空蕩蕩冇來得及關的大門,有些恍惚。這就完了?他甚至冇回過神來送送林德福,隻是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。
雖說他總是抱怨林德福常來跟他找不痛快,但在那個時候,他覺得他自己和自己的生活是鮮活的。有個長輩同自己生氣也好關係也好打趣也好,他覺得那個時候他才彷彿有了家。這事跟林旭在一起時不一樣的體驗。嚴格算起來,林旭是哥哥,儘管吊兒郎當冇個正形兒,但拉著他上房揭瓦讓他先天的心臟病得到治癒,帶著他擺攤唱戲好不痛快,自他親生父母去世後他便變得不愛說話,是林旭和王奎將他從深淵裡拉出來,讓他與過去和解,而不是完全忘記過去。過去的影響一直都在,比如隻剩他一個人的時候,他就像溺水的獸,隻是那林旭、王奎和林德福給的溫情撐著他想得到一遍又一遍。林家對他有恩,他這輩子都不會做愧對林家任何一個人的事。
他回到書房,瞥見合上的書。窗外的風鈴搖曳作響,他還記得那是很久以前林旭帶著他從某個小販手裡淘來的。現在到處都有賣,唯獨這一個,他想一直留在身邊。
-那兩張紙。林德福輕輕歎口氣,“彆看這隻是兩張輕飄飄的紙,它們可是林家祖上百年的心血。起初林家先祖是鏢局的夥計,九死一生,辦起林氏鏢局,一步步做成如今在天津城舉足輕重的東興洋行,爹是希望你能傳承這份家業,但你若不願也沒關係。爹看那陳家小子挺好,收他做乾兒子讓他將陳氏和這洋行一起管,爹信得過他,”林旭不說話,林德福的眼神深深地看向他,“你是我兒子,遵從內心平安喜樂一生就好,一切看你。”時間一下子慢起來...